华安是一个小男孩，他现在是幼儿园的毕业生，今天是他上小学的第一天，母亲和他手牵着手，穿过好几条街，到维多利亚小学。九月初，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苹果和梨树都缀满了树篱，钩到过路行人的头发。
很多的孩子，在操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。小小的手，圈在爸爸的、妈妈的手心里，怯怯的眼神，打量着周遭。他们都是幼儿园的毕业生，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：一件事情的毕业，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。
铃声一响，顿时人影错杂，奔往不同方向，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，母亲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的背影——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，母亲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。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，但是他不断地回头；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，他的视线和母亲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。
母亲看着他搜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。后来，他十六岁时，要到美国做交换生一年。母亲送他到机场。告别时，照例拥抱，母亲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，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。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。他在长长的行列里，等候护照检验；母母亲就站在外面，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。终于轮到他，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，然后拿回护照，闪入一扇门、倏忽不见。我一直在等候，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。但是他没有，次都没有。
现在的他二十一岁。上的大学，正好是母亲教课的大学。但即使是同路，他也不愿搭母亲的车。即使同车，他也会戴上耳机一只有一个人能听的音乐，是一扇紧闭的门。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交车，母亲从高楼住下看，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，眼晴望向灰色的海；母亲只能想象，他内在世界和自己的一样波涛深邃。但是母亲进不去，一会儿公交车来了，挡佳了他的身影，车子开车，一条空荡荡的街，只立着一只邮筒。
母亲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，所谓父母子女一场，只不过意味着，母亲和他的缘分，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的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母亲站在小路的这一端，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，而且，他用背影告诉母亲：不必追。
